雨。
    午夜时分，是人心灵最脆弱的时候。
    窗外雨潺潺。
    
    万籁此俱寂。窗外远处的霓虹灯也已熄灭。夜空，混浊，带着一种脏而不纯的红色。
    幽灵失眠。
    躺在床上，静静看着窗外。
    风摇影动。窗台上的花早已开到荼蘼，此刻想来落英缤纷。
    雨径自落着。树叶上，花上，地上，屋檐上，刷刷作声。
    
    幽灵叹息。
    太安静，心里也太安静。竟然有些回忆，不堪寂寞地爬出来，逼我回顾。
    幽灵说：“我不要回忆。我要睡。”
    可是周公不肯眷顾。
    
    幽灵回忆起一段日子。
    彼时，幽灵的心蜷缩在一个无法触及的角落里，晨昏不分。任由那离了魂的驱壳游荡人间。说什么，做什么，一切都是惯性。多年来培养的条件反射耳。
    思想呢？漂浮在上空，冷冷看着自己习惯性的笑容，听着没有目的的笑声。是啊，是要笑啊，怎么不笑？不笑的话，难道还能哭吗？
    条件反射，听到好笑的事，就笑得比谁都放肆，都大声。
    隔了一层，心底始终寂寞。愈热闹，愈觉得冷清。
    
    和一些男孩子来往，言行举止皆放肆。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，只觉得丝毫不用思考，非常轻松。
    不知不觉惹人非议。却只觉得无所谓。
    记得一天中午，和他们去吃饭。有些人认识，有些不认识。吃毕出来，遇见一个老同学，和一帮她的朋友。招呼之下，总觉得有异样眼神。
    后来她告诉我，她那些朋友诧异地问她：“咦，听说幽灵不是很好的吗，为什么和那些人混在一起？”
    幽灵笑道：“哎呀，我的光辉形象倒塌了。”
    心里不是滋味。
    这种问题，就像是指责：“怎么堕落了！？”
    堕落？幽灵大笑，笑到落泪。
    
    幽灵知道了，那些人中，有和幽灵相似的。
    一次有人生日。大家聊天，有人一时感慨，说了些平时不会说出来的话，露出了平时不会流露的心情。缭绕的烟雾，掩藏着的，是沉默而荒凉的眼神。玩世不恭的笑容后隐藏着，意外的，难言的天真和脆弱。
    比如说，你也许很难相信，他们中很多人，比其他的很多人更爱自己的家人。
    
    所谓堕落，是一种掩饰，一种麻醉。脆弱而伤痕累累的心灵，距人千里的排斥，游戏人间的态度……推开所有的亲切，防止任何可能到来的伤害。
    幽灵问他：“人和人之间，最好保持什么距离？”
    他回答：“一颗心的距离。”
    幽灵随之沉默。
    其实幽灵知道，幽灵毕竟不是男生。和他们再怎么亲近，终究隔了一层。再深的思路，幽灵始终无法触及。
    幽灵只能，浅浅猜测那些心理。
    那是一种自我保护。
    
    可惜，老师是不会懂了。
    那个刚愎自用武断自作聪明的班主任，她永远不会了解这些创伤。一味的戒备，惩罚，藩篱愈来愈高，愈来愈厚。她也不会知晓了。
    
    幽灵静静看着，叹息着。
    
    一向懒，如此更失去上进心，镇日浑浑噩噩。
    轻松是吧。可惜的是，还有良心在。于是难免自我煎熬，辗转反侧。幽灵又想，他们呢？他们还会不会痛苦？或者全心沉沦，再无自责？
    无从得知了。
    
    幽灵自己呢？
    尚记得，一天与班上朋友聊天，幽灵言语惨淡。那位同学说：“别这样，这不像你。”幽灵问：“我应该是什么样的？”她说：“坚强而乐观吧。”幽灵冷笑连连：“你真的认识我？”心里竟油然生出一些委屈。
    当天，收到远方老友的信，信上说：“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。我常看见你，脆弱地笑着。”
    突然像是得到了安慰的小孩，当场落下泪来。
    放假前，收到另一远方老友的来信。信中提及，朋友看到幽灵的某些文章；因为身在网吧，才强忍住，没流下泪来。
    幽灵捧着信，几欲落泪。
    
    幽灵太息。
    何德何能。
    幽灵何德何能，拥有众多好友。
    幽灵常常觉得，愧对他们。
    黑暗的雨声中，幽灵用右手握住左手，轻轻抚摩着手腕上那一道淡淡的，微微凸出的伤痕。想起当时，朋友们温言安慰的有，为幽灵大感不值的有，动了气大骂幽灵变态的有……还有身在远方的朋友，对牢屏幕上幽灵凌乱的呓语泫然欲泣……
    
    雨声里，一切突然清晰起来。
    包括画面，声音。包括刺痛。
    幽灵躺在延宕的雨声中，泪水无声地滑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