６
    
    　　清晨从定日出发，赶回拉萨。
    　　是日，云销雨霁，彩彻区明。灿烂明艳的阳光剿灭了连日的阴霾。雅鲁藏布江水浩浩湍湍，粼粼闪耀。
    
    　　蜿蜒行驶在念青唐古拉山脉。海拔五千之上，植被已疏，却仍有牛羊散布山坡。游牧的小女孩皮肤脏而粗糙，高原红的圆脸，大而灵活的黑眼睛，编进了彩色毛线的干燥蓬松的发辫，颜色混浊暧昧的袍，腰上挂着代代相传的银质火镰。语言不通，与我们以手势交流，笑容灿烂，并在镜头前显露羞怯的微笑。
    　　我们彼此好奇，却无法揣想彼此的世界，只是偶然，匆匆擦肩而过。
    
    　　再向上，植物渐消匿，一片荒芜的乱石滩。
    　　念青唐古拉的雪峰在阳光下闪耀莹莹雪光。山阴面呈现出冷冽的幽蓝色，山阳面却略显温暖的金黄。冷暖相殊，阴暗相异。
    　　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次，切近到可以辨认峰侧冰川中冰瀑的莹润与寒冽。而辽阔的乱石滩与雪线下裸露的黛色山体，又昭示了他的茫远。
    　　蓬轻的白云轻软地簇拥着峰顶，在风中缓缓舒卷变幻。风吹来，掠起我的发——自雪峰之巅，自云深之处，自夐古，自洪荒，自诸神轻盈转圜间扬起的衣袂。
    　　在这里，时间的流动似变得凝滞，世事的变迁都失却了意义。空气中流转的，是古老而无声的歌谣。
    
    　　未到羊八井，天已全黑。
    　　这是此行最晴明的一个夜晚。天黑得纯粹而剔透（没有乌云，没有烟尘，没有霓虹灯管的腥红喧嚣）。漫天的星熠熠生辉，绽放出清冷耀目的光芒。如此清晰，如此切近。星河欲转千帆舞，溶解着星辉的银河水飞溅，明灿清冽倾泻而下，经由我的发际，面颊，指尖，汩汩流下。
    　　那一顶华丽璀璨的穹庐，严密地笼盖这一片漆黑荒莽的原野。这夜空，这原野，自古已然。原始，纯粹，无惊无扰，无拘无束，无欲无求，自由而故我，因而野性狂放，肆意挥霍着灿烂。
    　　而车渺沧海之一粟，与时间的流向背道而驰。
    　　隔着窗，静观夜曳一斛清辉，渐向西倾。